会明十年,南境荒骨十里,流血漂橹。元帝亲登九重楼,求玄门相助。
会明十一年,受白狼护佑的北域援南,战事得以息平。
次年,为致哀仙去的岁离道人,元帝大赦天下,休养生息,改国号为平恕。
至此,民间有言:不作百夫长,不当读书郎,要登天子堂,静坐山中房。
像谢今雨这类挂了个玄门标签的人,沾了那岁离道人的光,在民间混得风生水起。
作为一个半斤八两学艺不精的道士,谢今雨非常识趣的只给人摸摸骨看看相。虽然可能这两个他也不太会。
比如此时他眼前这个郡守老爷,带着家丁凶仆把他给绑了。
“谢道长,前两日鄙人才找你给小女算了一个天生凤女的命格,可不巧,那进士姑爷还为过门,便投了湖,你说该作何是好。”郡守老爷撇着俩八字胡,端着压手茶盏轻轻吹凉,一眼都没给到被绳子缚得死死的谢今雨。
谢今雨心中大骇,这是卦没应来找他退钱算账来了。
“不过呢,说怪也怪,其实在谢道长之前,苏某也是找了几位谢道长的同行给小女算了几卦,无一例外都是个孤寡爆凶而亡的命格。”
苏郡守提起盖碗,浅浅抿了一口,立刻瞟了一眼谢今雨,而后者因为这一眼心虚得低下了眉,苏郡守这才把嘴里的茶吐到杯中,暗骂了一声:哪个不长眼的真给他上了茶,苦死了。
“可惜那些都是庸人,比不得谢道长神机妙算,我家小女如花似玉,温柔如水,如道长所说,定是个仙子下凡。”
为了一两银子胡说八道的谢今雨:不不不我才是庸人啊!
苏郡守还想再酝酿一会,却被窗口的一子石块打碎了茶碗,躲闪着窗外女子目中的凶光清了清嗓,掩饰道:“这茶盏哪来的赝品,如此不经捏,话又说来,我已经找到小女的命定之人了。”
“父亲~”正巧,一只丰润的手掀起了门帘,女子声音甜腻的行礼而至。正是那郡守女儿苏茉莉。
被茉莉香气熏得皱眉的谢今雨回头一看,竟是个丰盈得有些过分的女子,面目矫揉造作 呈现出一种凶相。
这这这,就算他再半吊子都能看出此女属面凶命短的那类啊。
他就说为什么那么多同行里就他一个看八字夸得天花乱坠了!早知道就不跳过面相直接算八字了……
“小女子苏茉莉见过谢道长。”语态娇羞的苏茉莉盈盈朝谢今雨靠了过去。
谢今雨向来对好事坏事都有极强的预感,他有一个喻景玉佩,若是好事便蓝得发光,坏事便呈红色。
眼下,便是红色。
被忽视的苏郡守再次感应到女儿的信号,装模作样地咳了两下:“民间有句话怎么说,要进天子澡堂,就嫁山中道士……”
苏茉莉蹬了她这个父亲一眼,苏郡守连忙改口:“呃,不对反正就是玄门之人不在士卿之下,谢道长也是此等高人,正好道长未娶,小女未嫁,谢道长仙风道骨,小女天仙下凡,简直,简直天生一对啊……!”
谢今雨额间密汗连连,企图打个哈哈:“哈哈苏大人说笑了哈哈哈,贫道鄙贱之人怎可误令爱终身哈哈…门中不让娶妻。”
正推辞着,苏郡守和女儿以及一众家仆都死死地盯着他。
谢今雨:“哈哈…哈哈。
再下一秒,便是凤冠霞帔,满目朱红。
“不是,就算是我与你们小姐成亲,为何是我带凤冠,披霞帔,盖盖头?”谢今雨挑起一边盖头,七窍生烟地望着红轿下的车夫。
“小姐说了,既然道长门中不让娶妻,那她娶你也是一样的。谢道长,莫坏了规矩。”说罢,车夫便挥鞭驱车。
敲锣打鼓,唢呐红妆,谢今雨在接受自己即将要被一个女人娶了的事情之前差点接受不了如此颠簸的轿子。
可是,若是一直颠簸着,车夫会更累,不至于故意折腾他,况且一直有枝叶剐蹭轿子的声音。
只有一种可能了,他们进山了。
谁家好人嫁娶进山啊!要不是这是岭南郡守的的家仆,他差点以为是被山匪给绑了。
虽然……二者似乎没太大区别。
“为何……要走山路?”谢今雨想,我只是问他又没坏规矩。
“哦?谢道长可曾听过岭南乱葬十八岗?”轿前没传来回答,还抛了个问题。
这个声音……有点耳熟,却不似之前的小厮车夫中的任何一个,而是清冽的少年音。
“略有耳闻,十年前南境妖邪纵横,兵士百姓无力抗衡,岭南山野多是荒骨,草木稀稀,连续十八只大妖被降后,才得安宁,为平战魂,便在大妖所栖之山冈埋骨,是为岭南乱葬十八岗。”谢今雨心中仍惑,这和郡守小姐娶亲有何关系。
“北域援南成功后,此后九年,岭南便多了一个习俗,祭祖问亲。此番自是去见苏小姐的先人。”
谢今雨听到这个缘故,心中一惊,还有人记得。
眼下,他便对苏家父女改观了很多。毕竟,遗忘比死亡可怕得多。
红轿渐行渐慢,待到稳稳落地时,苏茉莉的便从不远处传来:“夫君可久等了,你,快去扶新郎下轿!”
这话说的叫谢今雨一阵莫名其妙,他又不是矜持的新娘子,便直接从轿上一跃而下,待另一只脚将将要踏平时,就被人牵住了一只手。
修长有力的指节,有茧有骨,不似小厮车夫的那种黑糙,而是带着几分矜贵。
谢今雨眸光俞深以太多年看相的摸骨的经验,此人非富即贵,莫不是新娘子家的大舅哥?
可下一瞬,他眼前的盖头就被身边人一把掀开。
鸦羽般的长睫如蝶翼似的翕动着,未施粉黛的眉目清冷地扫视着十年前的战火狼藉,唇红齿白的像天上的仙人。
这就是岭南乱葬十八岗。
乌黑仍冒烟的老树,森森的白骨在地面上半露不露,黄土青冢,凤冠霞帔,麻衣缟素。
一齐出现在半黑半明的丘陵。
“苏家战魂在上,苏氏长女苏茉莉前来问亲,先人替民埋骨,我替先人食百谷,著罗绮,享安宁,问先人安!”此时的苏茉莉哪还有郡守府中那含羞带怯的模样,山间惊起的鸦雀振翅,此刻她的眉眼俱是坚毅。
这个丰盈的女子因体型不被世人所青睐,可那眉目间的风采,又岂是凡夫俗子能比的?
“谢道长,你愿意与我成亲吗?”苏茉莉一身缟素,望着山中的青碑,并未回头。
“姑娘不是已有答案了吗。”谢今雨并未理会牵着他的手,上前走到苏茉莉的身边,身边人却也没有放开他的手。
“谢某虽不才,却也知晓姑娘此等大义之人并不在意容貌,但姑娘心结还需自己来解。姑娘面凶,不过是十年生灵涂炭的可憎,也是姑娘厌弃自我的一个原因,谢某斗胆,可是令堂?”谢今雨到底还是个道士,相面多少还是在理的。
“苏茉莉,红妆是你,他们才欢喜。”说罢,谢今雨不再停留,抽走了少年牵着的手,飘然离去。
“我活不久的。”苏茉莉轻声道,看向谢今雨的眼底沁出了泪花。
“你会长命百岁。”谢今雨斩钉截铁。
一声几不可闻的轻笑后,不用回头谢今雨也知道刚刚那个少年跟在身后。
可他还沉浸在苏茉莉因为母亲为她而死,而自己应是命该绝之人不愿害他人的故事中。
“谢道长,你都看出来了,这姑娘活不过二十,为何还骗她。”少年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
谢今雨有些尬尴:“……”他看面相只知道苏茉莉活不久,算八字也是命短,怎么这个少年直接看出了苏茉莉的大限。
“天机不可泄露。”只得轻咳两声虚张声势。
虽然他本事不行,但骗术高明啊!
“话说,你不是苏府的人,掺和进来作甚?”这是谢今雨惯用的手段,转移话题。
“我看那苏茉莉长得天仙下凡似的,有意思不行?”云尘笑嘻嘻道。
凭直觉,谢今雨已经意识到了这个少年非常危险,可是,为何他的玉佩蓝得发紫?
“道长,我找你当然是算命了。”说着,云尘自然而然的伸出手摊在谢今雨面前。
非常自然的算命格式,谢今雨放下心来,应当是个凡人。
他自然不会跟钱计较,不然也不会那么算苏茉莉的八字了。
看了几下少年掌心的纹路后,谢今雨边走边问:“小友如何称呼?”
“云尘。”云尘把谢今雨手掌摊开,用手指划出笔画。
谢今雨内心啧了一声,想起之前师父教他人的名字也是有门道的,而云尘,一个天上物一个地上泥,讲究,太讲究了,虽然说他道行浅得看不出来吧。
说实话,比起他那半生不熟的算命之法,还不如靠他的三寸不烂之舌来钱的巧妙。
“道长名唤什么?”云尘漫不经心地看着谢今雨捏着他手掌的模样。
“谢今雨。”依葫芦画瓢,他也在云尘的手心里写了这三个字。
哪知云尘一挑眉:“就是哪个宁宅招凶,鬼棺害喜的谢今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