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秋池刚入大殿,见殿外站着泱儿,一副焦急神色,见到他之后眼睛一亮,又迅速灰败下来,不住地往殿里看。
许多动作在一瞬间便一目了然,是以于秋池知道自己又闯祸了。
但他是蓬云堂未来的少堂主,他是不能慌张的。
于是于秋池淡淡地走过去,待泱儿跟他解释,他又淡淡地应答。
“哎哟我的爷,少爷,小老爷,”泱儿面色都白,道,“您可不要再事不关己了,合该你应进去受罚的,要不是堂主和老爷替你劝少夫人,你在门外,可被他一捆仙绳捆着了。”
“捆仙绳捆的是神仙,和我一个人有何关系,”于秋池说,“爹娘劝他?嫁进来的是他,合该他要听话,要不是神仙我们一家敬他,我倒不愿意娶他。”
泱儿年纪不比于秋池大,可奴婢得有奴婢的姿态,于秋池说话不负责任,泱儿大惊失色。
“再说了,我又没做错什么。”
这还叫没做错什么?与少夫人说好了,每晚戌时前回家,这几日前,于秋池留了封信,说与故友相见,情意急切,在外一晚。少夫人应了。这连着三日不回,堂主和老爷生气,让他速速归家,倒也没听。这倒好,少夫人就生气了,一封飞鸽传书让江湖客栈上的于秋池滚回来,他这才不情不愿。
少爷年有二十,性子急,好江湖,这是堂主性格遗传,但终日不归家,信也不回,哪个独生子家这样?
少夫人是个神仙,活得太久,规矩是多,但对于秋池总没坏处不是?
他倒觉得是在束缚自己的自由,实则不满这突如其来的婚约。
和一个神仙成亲,说出去让人不信,见到了又说福分,于秋池可不服气?
见泱儿欲骂又止,于秋池难免心虚。
他正要说两句,殿里头传来清冷威严声,“还不进来。”
于秋池下意识挺直脊背,泱儿推他两把,他才慢悠悠走进去。
大殿无名字,建在山庄后面,其实没有山庄那么大,泊芜刚嫁进来那会儿,便没要和于秋池同住,自己在山庄后面捏了个决,凭空变出一座房子来。
这下子全山庄的人都信了他是神仙。
要说这婚事也蹊跷,于秋池随他娘,他娘早年热爱江湖,遇到于逢才安分,生的小孩也爱江湖,日头就往外跑,虽说武功一般,却靠性子结交好友。
就在某一日山庄大门被打开,外头走来一位男人,长得俊秀,气质清冷,就看了一眼刚回来的于秋池,道:“神谕要我嫁与他。”
这天上地下,妖魔鬼怪玄乎其实,书中记载不在少数,就算人不信,总有人能看到奇怪异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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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中东西少,几根金丝楠木柱,几座桌椅,几盏茶杯。
父母坐其上,泊芜坐旁。
于秋池不敢再抬眼看爹娘,只道:“爹,娘。”
“还知道回来?”谢允娘道,“如此不顾家,还让泊芜嫁你作甚,外头真这么好玩,还不如家里一个神仙老婆?”
谢允娘其实很喜欢泊芜,泊芜格外敬重他们,即便不洞房,第二日仍然大早上给夫妻俩敬茶。
他说,神仙下凡,意在为人,无规无矩,不成方圆。
短短几句就捕获了谢允娘的心。
于秋池理亏,不敢说话。
谢允娘更生气,“你再这样,江湖你也去不了,不如跟着你父亲,好好科考。”
于秋池猛地抬起头,“不,我不愿读书,我只想闯荡。”
“成亲了就不要太幼稚,你要闯荡江湖,可想过你妻子?”
“这成亲又并非我愿。”
“你再说一遍?”谢允娘面色一沉。
“……”于秋池不敢再说,但也不妥协。
家中夫人做主,他娘按着规矩,也认为泊芜做主,可于秋池哪里愿意。
小时于秋池被带去山下寺庙上香,住持看到他,手磨佛珠,只道阿弥陀佛,小施主命有孤煞,恐气运不成。
谢允娘担心了很多年,年年求红绳给于秋池,也不让他触碰江湖之事,于秋池三年前才开始习武,现在泊芜下凡,倒给于秋池冲了喜。
于秋池成亲后回到寺庙上香,住持也不再说什么气运不足的话。
谢允娘觉得天上神仙肯下来给儿改运,实属他们家门走运,三生有幸。
本来想着,不强求,泊芜看着清冷,实际心肠软,这次谢允娘写信,是下了狠,说道,要不回来,一辈子不回。
泊芜阻止她,便写的委婉。
谢允娘只想,于秋池能和泊芜和睦相处,毕竟不可以冒犯仙子,但于秋池回家,路过大殿也不进去,泊芜除了吃饭之外,也不走出来,夫妻俩成亲,倒和陌路人无异了。
于秋池心中委屈,却不敢反着干,眼巴巴看着父亲渴望他求情。
于逢却站在谢允娘这边,只安抚着谢允娘,一眼都不看儿子。
于秋池愤愤不平。
到这时气氛僵住,泊芜轻声说了句无妨。
“你闯荡江湖,我无所谓,少年心性,渴望行侠仗义,定当支持,”泊芜柔声说,“只是你一人在外,武功一般,我不放心,你是我夫,我应当想着你,念着你,这家里你不愿回,那我跟着你走,我是神仙,下凡被禁了神力,却也会些小法术,能保你一命。”
泊芜的话再明显不过,于秋池可以走,但是要带着他。
其他三人都愣住了,没想到泊芜会这么说。
平时泊芜一句话不说,见于秋池被训,只是喝茶,偶尔出手安抚谢允娘,但没对于秋池说一句话。
因而泊芜这次态度,着实让人惊讶。
于秋池眼珠子一转,竟是胆大地走到泊芜身边,眼睛都发亮:“你是认真的?”
“自然。”
于秋池当然答应。
虽说他是想一人行走江湖,但他也不是不明事理的,哪怕老婆是个神仙,那也是老婆。
娘说的对,娶了妻,还要撇下妻走,那会被别人嚼舌根。
“但我并不能时时照顾到你,”于秋池为难道,“你多担待。”
泊芜抿茶不语,看着他的眼神却有些揶揄。
于秋池感觉脸颊发烫。
泊芜说过自己真身是一朵雪莲,吸天地之精华有数千年,才有了神识,上神界做神仙。
他没有说自己的名号。
于秋池还记得当初泊芜到来,脚下生烟,真像隐居竹林的仙子。
当日日头正盛,那阳光的金边像鳞鳞碎光,让泊芜看起来漂亮得发紧。
蓝田日暖玉生烟。
现在看来,泊芜略微束发,像谦谦公子。偏偏那双杏眼低垂,柔和得紧,眼眸都在发光。
真让于秋池失了神。
于逢和谢允娘见自家儿子对他妻呆愣,对视一眼。
他是不是像你?
像我,像我,不然怎会一见钟情?
于秋池还在愣神,不知道爹娘如何编排他。
倒是泊芜茶盏一放,轻挑手腕,食指在他额头上磕一下。
“回神,”他道,“你想什么时候走?”
于秋池:“啊?”他愣了愣,急忙说,“后日,后日便走……如何?”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