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突然从路边冲出来,她身上全是冰雪,疯疯癫癫的叙述昨夜经历。
昨夜司元元进入庄子后她又在原地待了好一会儿,确定她不会从里面出来才转身下山。
然而不等她从幻想的喜悦中出来,却看到山下几个村子火光一片。
惨叫声被寒风吹到山上,像鬼魂的呜咽。
李氏本想回庄子找女儿,没走几步却听到马蹄上山的声音。
她顿时吓得肝胆俱裂,就这么在灌丛躲了一整夜。
这时,马蹄声从寂静的村子里传来,不疾不徐。两人对视一眼,起身就跑。
然而不知为何,声音突然急切起来,越来越近。两人只好就近躲到路边。
可现在天色大亮,枯枝败叶不能充当合格的掩体。司元元放弃躲藏,想拉着李氏继续跑。
可无论她怎么拉扯,李氏纹丝不动,甚至挣开她冲到路边拦住了那行人。
为首人被迫紧急勒马,差点将她踩踏在地。
然而李氏并没有意识到这些,她急切的招呼女儿:“元儿快来,你看谁来了!”
程势顺着望过去,看到山路边的司元元。
李氏冲过去拉她:“傻站着干什么呢?是程小爷!他肯定是来寻你的!”
她又添油加醋的将昨夜之事说了一遍,希望程势可怜可怜她们,收了司元元。
其间程势又问了些别的问题,大都与昨夜相关,李氏知无不言,说的跟亲身经历的一样。
程势自然看出她所言有虚,看向司元元。
司元元很沉默,马蹄的印记是朝着秋家村去的,从秋家村到司家村还要经过黎家村,就算他们骑马,来的也有些快了。
程势静静听着李氏对女儿的推销,突然问了一句:“你昨夜让我买了你,是吗?”
李氏一愣,转念一想喜不自胜:“爷看上我家元儿是元儿的福气,爷打算出多少银子?”
听说这程家哥儿可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她得好好敲诈一笔。到时拿着钱投奔娘家,娘家也不敢轻忽自己。
然而程势并不理会,声音陡然拔高:“我在问你,司元元。”
李氏不敢说话,小心看了眼马背上的少年,又看向女儿,恨不能手动掰开她的嘴巴。
司元元仰头迎上程势的目光,既不见昨夜的紧张,也不见往日的顺从。
“不敢让公子白花银子,公子看看我娘如何?”
程势笑得身子往后仰,引得旁边那俩随侍看了二人好几眼,努力维持自己的死人脸。
只有李氏傻在当场,仿佛一瞬间丧失了理解功能。
“就你娘这样的,我花二两银子都嫌浪费。”
“那公子看着给吧。”
程势对身边的随侍抬了抬下巴:“给她十两银子。”
那人慢半拍的摸出钱袋子,颠了颠,扔到司元元怀里。
司元元打开袋子看了眼,封好,对着程势浅行一礼,告辞离去。
整个过程非常短暂,一直到女儿真的转身离去,李氏下意识跟上却被人按在雪地里难以动弹,才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
她拼命挣扎,大声喊叫,却被捆住双手堵住嘴巴。
马上的人神情冷漠的扫了她一眼:“闹什么?你女儿把你卖给我了。”
李氏瞬间疯了一般挣扎起来,那少年的眼神好像一柄利刃,只要看过来就会扎穿她的身体。
可她顾不了那么多,口中的东西被她蹭掉,她冲着女儿崩溃喊叫,那团小小的身影逐渐模糊在视线中。
她走的不疾不徐,始终没有回头。
马背上的少年愉悦的眯了眯眼,喊道:“司元元,你没有什么要说的?”
司元元回身,却并未返回:“不退不换。”
李氏心中涌起滔天恨意,破口大骂,仿佛将这世间所有难听的词都用上了。
司元元仿若不觉,再次离去。
但马背上的少年显然不想听这些污言秽语,他的随侍立刻有眼色的给了李氏两个嘴巴子,又把东西给她塞回嘴里。
程势收回目光,面无表情但刚好用着司元元能听到的声音说:“司元元,你以女卖母,该当何罪?”
其余四人均是一愣,李氏满含希冀的仰望着他,司元元却片刻不曾犹豫,折身向崎岖的山间而奔。
程势微微偏向随侍:“来人,还不快把这个大逆不道的罪女押到官府去。”
司元元就知道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她不能去官府,现在崔姑姑不一定知道自己这个漏网之鱼。
可如果他们知道昨夜是崔姑姑在密谋,且要杀的人中包含自己……人性是最经不起考验的东西,尤其对象是程势和李氏的时候。
在去官府和向程势坦白之间,她选择逃命。
如果李氏不跑出来拦马,事情不必如此。所以她只能被最先舍弃。
身后的追兵不断逼近,司元元只能全力奔逃。
突然,她感到一阵失重,脚下悬空。仿佛是被什么人突然截住了。
她大惊失色,然而不等她看清截住自己的是谁,便眼前一黑失去意识。
混沌间,仿佛一直在路上,她被捆成一团,蒙住双眼,嘴上也绑着东西。
她挣扎过,发现自己所在的空间狭窄闭塞,可能是马车内,也好像是个大箱子。
她的动静引起注意,有人敲了敲箱壁,沉声道:“不想死就老实点。”
是从来没听过的声音。
这条路很长,走了很久很久,不知道究竟是几个日夜。她大部分时间都在混沌昏睡当中,身上无力,可能只被喂过几次水,一点吃的也没见过。
等到她再度恢复意识,已经换了个地方。有人揭去她头上的东西,拽掉绑在嘴上的布条,仔细端详她的面容。
烛火刺的她眼花,只能看到模糊的人形。
“想不想知道是谁想要你的性命?”
司元元强迫自己拉回下坠的意识,努力分辨眼前之人。
“想不想报仇?”
她配合的点头。
对方满意的笑出声,于是,她获得了有限的自由。
她身处一个城郊野外的庄子里,从山上往下能看到成片的良田,一个有些年纪的妈妈负责教她东西,还有一个男人隔三差五出现验收成果。
他们都不是庄子真正的主人。
“你要记住,是明妃要你们死。”男人每次都会强调。
以程势的身份,怎么可能有资格让宫中女官随侍呢?
由此可见,他也不过是个被拉下水的可怜虫罢了。所以才会抓着蛛丝马迹想从司元元嘴里知道些什么,因为他根本不可能去质问崔姑姑。
“明妃为何要我们死?”
男人笑笑:“谁知道呢。”
“你们想借刀杀人让我去对付明妃,却不告诉我缘由?”
男人敷衍的说了个理由:“自然是为了争圣宠,现在要改称明贵妃了。”
就在宜尔山出事之后,司元元被绑到这个陌生地方的路上,册封的旨意昭告天下。
“上次让你给自己取个新名字,有想法了吗?”
她点点头:“元绮。”
“有什么说法吗?”
“书上说……”
男人挥手打断她,他并不是真的想听个一二三四,只是防着她有小心思:“元元姑娘,程家小爷已经把你娘转买了,但若有人去告你一状,官府依然要治你的罪的。”
这就是威胁了。元绮已经知道,正是因为自己当日以女卖母的行为才让这些人将自己绑来。
这家的主人与明妃有仇,觉得自己是个对付明妃的好苗子。
她知道自己长的好看,估摸着这些人是要让自己入宫争宠,才让自己学那么多东西,读那么多书。
她爹是司家村村长,她有幸读了些书,但跟这一年多读的比起来,只能算是粗略认得几个字。
但读书再少,她也知道不孝是大罪。他们难道没人想过,别人主动递出的把柄,并不是真的把柄吗?
“元绮知道。”
*****
细雪飘飞不止,宫道上寂静无人,朱色高墙无声矗立,瓦檐白了头。
一行窄窄的脚印留在宫道上,随着飞雪飘落,浅了又浅。
这行脚印一直到关雎宫门前,入了门,有宫人扫出条细细小路,虽然又被细雪落了一层,但大多都化在地上,湿漉漉的。
门前侍立的两个小宫女掀起厚重的门帘,将一个跟她们差不多大的少女迎进去。
少女一进门就有人迎上来帮她解去披风,她拂了拂头发上沾的雪花,又换掉鞋子,悄声进入殿内。
金丝碳无声的在火炉中燃烧,殿内温暖如春。
几名宫人分别侍立在不同角落,有人看到她,轻轻出声。
榻上坐卧着一位三十出头的美妇人,岁月偏爱,不曾在她脸上留下什么痕迹。
她放下手中的书,微微坐直身子,看向径直走近、并跪在下首之人。
她心里涌起不好的预感:“元绮?”
元绮微微抬首:“奴婢回禀娘娘,锦惜娘子……”
她顿了顿,面上似有不忍:“锦惜她胎大难产,已经去了。”
“孩子没生下来?”
元绮点头。
屋子里陷入沉默,无人敢发出半点声音。
过了许久,榻上之人再次开口:“也好,皇子妃还不曾过门,这孩子来的不是时候。”
众人连声附和,殿内气氛终于松缓了些。
明贵妃挥了挥手,示意地上的元绮起来:“都退下吧,元绮陪本宫说会话。”
很快,殿内只剩一坐一立的两个身影。
贵妃拍了拍身旁的位置:“过来些,坐在本宫身边。”
元绮依言过去,却并不敢逾矩,而是虚虚坐在边缘位置。
明贵妃仿佛不曾察觉她的拘谨,探身靠近些许,亲切的拉起她的手:“元绮,你明白本宫的意思,本宫是看不上锦惜的,若非三皇子年少无知,本宫怎会让她怀上天家血脉。”
元绮低着头,既不附和,也不反驳。
“本宫属意的人一直是你,等到三皇子妃一过门,本宫就安排你去王府,到时你给本宫生个一儿半女的,本宫和三皇子都会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