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舔舐着药罐底部，染染看着元序沾满草药汁的手指划过自己的肩头。少年包扎的动作比挥剑笨拙十倍，绷带在陆禾身体上缠出歪扭的结，倒像是给木偶胡乱套了件衣裳。
“小郎君，你和陆姐姐感情真好。”染染借着跃动的火光打量少年低垂的睫毛，他右眼尾有道月牙状旧疤，给冷峻面容添了三分稚气，“就像话本里说的生死相托。”
纱布突然勒紧，染染疼得倒抽冷气。元序甩开多余绷带，剑鞘重重压住她妄图乱动的膝盖：“再多嘴，小心我把你的魂魄抽出来！”随后又命令她：“把包袱里的药丸瓶给我”
染染讪笑着摸向包裹，突然发现陆禾的肌肉记忆竟带着她准确找到内袋暗格里的药丸瓶。这具身体对元序的气息太过熟悉，连带着让她也生出几分亲近，就像此刻少年黑袍上沾染的松烟墨香——那是符纸燃烧特有的味道。“喏，给你”
她自己没有记忆，又和陆姐姐一体共生，所以陆禾的某些记忆片段就会时不时的侵入她的脑海：冰天雪地里，少女解开大氅裹住瑟瑟发抖的小男孩，自己的嘴唇冻得发紫还在笑：“看，师姐比诛邪阵暖和吧？”
“陆姐姐真是个善良的人，不但救了小小的你，还救了我......”尾音未散便惊觉失言，贝齿猛地咬住下唇。玄铁剑鞘惊破寂静，寒光掠过她骤然收缩的瞳孔，剑锋在喉间三寸凝成冰棱。
“那些记忆...”元序眼底翻涌着血色，“你看了多少？”
“哎哎哎，不至于不至于”她哆嗦着伸手把剑按了下去“我也不想呀，可是一体双魄没办法呀。只是一些模糊的片段，看不清楚的。”染染说的倒是事实。
元序收起戾气，反手甩出定身符，染染瞬间僵成木偶。
少年的手指捏住她下巴，将赤红药丸塞进她嘴里：“戌时三刻该服药了，若是误了师姐的经脉......”
染染眨着眼睛咽下苦药，吐出舌头哀嚎：“好苦好苦！小郎君！水，快给我水！”
元序看着染染滑稽的表情，竟是笑出了声，一挥手解开了符咒。
解了口中苦味，染染坐到元序生起的火堆旁边，用火光烤着自己的双手，试图变得暖和一些。
她的眼睛四下流转，身边黑夜寂静无声，露出森森鬼意，仿佛下一刻不知从哪个角落又要蹦出嗔怪那样的妖魔邪物。
长夜静谧，元序是唯一的活物，她挪动着自己的身体，又忍不住带着讨好的笑容上前讨嫌。染染以为元序会不开心，但他并没有，只是从火光中抬起眼睫，霜色眸光在跃动的焰影里转瞬即逝，便又垂首侍弄起篝火间的竹笋。染染心里不禁嘀咕，元序也不是那般不近人情。
接过递来的烤竹笋，她迫不及待地咬上一口，随即便被惊艳成了星星眼：“好好吃！”她竖起大拇指，对着元序不吝赞美：“小郎君你即便不当修士，也定会是一位名满天下的大厨！”
竹枝在火中发出细碎的爆响，元序握着竹签的手顿了顿。他摇头低笑，火星子溅在玄色衣袍上明明灭灭：“这般聒噪，倒不如让山雀啄了舌头去。”话虽冷硬，唇角轻扬的弧度却映着暖色火光，连带着素来清寒的眉眼都染上稍纵即逝的温和。
竹笋被她一点不剩的食尽，染染自觉与元序已成一饭之交。她又眨巴着眼睛，瞳孔里闪着抑制不住的灵动好奇之色。她大胆的问出自己刚才的疑惑：“不过青云宗不是小郎君你的师门吗？他们为什么要把你困在阵法里？”
元序怔住一瞬“他们都说我是噬魂宗余孽。”冷静的语气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
此时火星正巧爆开。染染看着他往火堆里添了截青竹，竹节在烈焰中发出呜咽般的爆鸣：“八岁那年掌门从尸堆里捡到我时，心口就烙着这个。”他扯开衣襟，暗紫咒印在火光下如同活物蠕动，“师兄弟们往我饭食里掺朱砂，长老们用诛邪阵将我捆了起来验了三个月魂魄。”
染染注意到少年腕间淡金色的环状疤痕。那些陈年旧伤叠在新增的血痕上，像捆住雏鹰的镣铐。
“只有师姐敢坐在诛邪阵里教我认符。”元序突然勾起嘴角，冷硬的轮廓蓦地柔和下来。他指尖凝出星点金光，在虚空画出歪扭的敕令符——正是陆禾当年教他时的模样，“她说若真是噬魂宗的邪修，早该被阵火烧成灰了。”
染染忽然按住心口，那里涌起不属于她的酸胀，或许其中也掺杂着她自己的同情。
“所以你的剑法......”
“都是师姐握着我的手教的。”他摩挲着身旁师姐送给他的佩剑“第一次学御剑，我摔断了师姐三根肋骨。”
“陆姐姐教你的不止剑法。”染染眼中露出了自己都未察觉的心疼：”还有怎么藏起伤口，是吧？”
元序只顾着为陆禾清理伤口，蕴养灵识，却任由血迹融进自己的黑衣。
染染叹了口气“算了，本姑娘大发善心帮你处理一下吧”
元序别过脸，嗔道：“不用！”但染染已经自顾自地从包袱中掏出了疮药。
染染双手拿着瓶瓶罐罐命令道：“脱了”元序一愣，竟是鬼使神差地听从了命令，他心中自我安慰：定是因为染染附在师姐身上，自己才无法拒绝。
伤在腰处，面对衣衫大敞的元序，染染一边感叹他肌肉的紧实，一边小心翼翼的给伤处涂上药膏。
涂到中间，元序吃痛一声，又咬着牙忍了下来。
许是被痛意麻痹了神经，他开口向染染倾诉着对师姐都不敢说出口的话：“现在越来越感觉到自己与青云宗的修士格格不入，我或许真的是噬魂宗的邪修。”他垂眸看向正在帮他涂药的染染，问道：“你不害怕吗？”
染染用手指了指自己“我？害怕？”染染傲娇的仰起头，眨了眨清透漂亮的眸子：“拜托，我都不知道噬魂宗是什么好吧，再说，我现在在你师姐的身体里，伤害我？谅你也不敢吧。”
元序又是勾唇一笑，好看的丹凤眼像是吃醉酒一般亮起点点星星。
此时，一位敞着衣，有八块腹肌的美男，在你面前露出狐狸般魅惑的笑容，试问哪位少女能抵抗得住？染染心中痴笑：“小郎君长得可真美啊，活像只狐妖君......”
染染把自己从呆滞中扯了出来，擦了擦嘴角，生怕下一刻在小郎君面前露出口水来，继续低下头假装自己很忙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