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节挂着大红鞭炮的竹竿从窗户里伸了出来，随后传来的爆炸声让周围的人都捂住了耳朵，不住地后退。一千响的鞭炮在地上留下了一堆红色的纸屑，没人看到竹竿的另一头，一个面色苍白的身影缓缓倒了下去，暗红色的液体汩汩流出，最终汇成一滩。
春节，作为民族文化之中一年一度最盛大的节日，虽然年年都说年味淡了，但是年年都要走一个极度重视的过场，从人到物件都要披上一层节日的盛装。
今年也是一样，海城的街道上挂满了各式各样暖色调花灯和灯笼，那些原本光秃秃的树也被打扮得花枝招展，树干也被包上了金色的泡沫纸，绚丽的色彩包裹着整个街道，硬生生地给冬天披上春天的外套。和热闹的街景不同的是，街上的出租车相比于往常少了一半不止，商店也只有零星几家还愿意开着，相比于赚点节日红利，人们更加愿意抓住这样宝贵的时间和家里人好好团聚，顺便维护一下那些全靠每年拜年而苦苦支撑的扯淡亲。
晚饭时间刚过，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外面鞭炮和礼花燃放的声音迫不及待地响起，一团团各色光斑伴随着爆炸声在空中炸开、坠落，留下一点烟尘和久久不散的火药味。人们刚刚从家庭的团圆饭之中解放出来，又和三两老友聚集在一起，涌进为数不多还开着的清吧小酌。
过年期间为了方便市民，市局开放了旁边的小广场作为烟花爆竹的固定燃放点，倒是意外地方便了办公楼里值班的人，尤其是刑侦一队，五楼的办公室成了最佳观景台，烟花就在眼前绽放，和广场上看到的景色相比别有一番风味。
董礼禾泡了一杯浓茶，倚在办公室窗台边上看楼下广场上拿着仙女棒乱跑的小孩子。光荣的公务人员过节也不能休息，年轻、本地人、单身汉，值班的不二人选，董礼禾连着两天排了值班，狠狠入账六百块节日加班费，好在大多数人都奉行“大过年的”退让原则，这两天都在办公室做做文书工作，只有下午出了一趟外勤，目前看来也只是一个意外事件，没有什么恶性案件发生，还能让他有看烟花的闲情逸致。
咚咚两声，办公室的门被叩响，董礼禾随口应了一句进来。进来那人头发四周都被压得塌了下去，脑袋中间却翘起来一撮，脚上踩着一双洞洞鞋，手里卷着几张A4纸，一看就是刚从解剖台下来，浑身都是加班的怨气。董礼禾端着茶杯朝着自己的办公桌走过去，顺便帮来人拉开了对面工位的办公椅。
“死者青年男性，皮肤苍白，肺部轻微肿大，死因是溺水，前额有一处撞击伤，应该是立方体的一个角造成的，和现场洗衣机的尺寸相符。没有其他外伤，尸检没什么疑点。”白希诚说着话，把一份尸检报告放在董礼禾的桌子上，绕到对面坐下，又问道，“其他人呢？”
“翟丘去痕检实验室了，璐洋被三队借走了，说是今晚询问的证人里有个未成年女孩。”董礼禾拿起尸检报告翻了翻，确实没发现什么疑点，“现场我去过了，应该就是洗澡的时候脚滑，脑袋磕在洗衣机上撞晕了，下水口又刚好堵了，把人淹死了。等翟丘把痕检报告拿回来应该就能结案了。”
白希诚朝后仰过去，晃了晃桌子上的鼠标，面前的屏幕亮了起来。看着电脑屏幕上那些凌乱的、写着未结的图标，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都说年关难过年关难过，干了这份工作才知道有多难过，这两三个月死亡事件多的哟，你看看，丘丘这电脑上的未结案能排两列。”
“这两天能少出外勤已经谢天谢地谢谢犯罪分子了，工作不积极啊，这位同志。”
正说着话，办公室的门被火急火燎的推开，伴随而来的是一声怒喝。
“白希诚！谁让你坐我位置了，起来！”
“狂暴企鹅来咯。”白希诚挪到旁边的沙发上坐下，还不忘揶揄翟丘一句。
“痕检也没什么问题，意外事件，就剩文书工作了。”董礼禾看了看翟丘递给他的痕检报告，洗衣机的一角有一点血迹，和死者血型相符，他人的指纹、脚印、入侵痕迹统统没有，和他的结论一样。
“我看你也闲的没事，在这儿帮我们归卷吧。”翟丘撇了一眼沙发里倒着玩手机的白希诚，又从抽屉里摸出几张牛皮纸封面，和其他案卷材料一起往桌子的空处一推。
吱扭吱扭拖凳子的声音和噼里啪啦翻笔的声音充分表达了白希诚的不满，但是有人气儿的地方总归比冷冰冰的法医办公室要好，他只能发出点动静略表抗议。
“耽误别人打游戏，天打雷劈。”白希诚把材料墩整齐，用夹子夹住一角之后把纸翻得哗哗响。
“值班也不耽误你打灰境，来杯茶？”白希诚的动作看的董礼禾心里暗暗发笑，他拿起桌子上的茶叶，朝着白希诚扬了扬手。
“算了，喝精神了老天爷看你太闲容易安排新工作。”
白希诚的回答让董礼禾结结实实呛了一口，咳嗽了好半天才缓过劲来。
“你一个接受了这么多年唯物主义教育的医学生，还相信这个？”
“信，怎么不信。我以前就是太不信了，第一次自己值夜班还敢吃芒果，当天就碰上七七案，给我忙的电话都打冒烟了。”
七七案，前年在市局辖区里发生的一桩灭门分尸案，又赶上自媒体爆发，关注度高到热搜撤都撤不下来，厅里特地下了文件，还派人来督办，那半年多整个市局忙得脚后跟打后脑勺，家都没怎么回过。一家七口人住在海城的城中村里，被囚禁，然后一个一个被杀害，大夏天的，半个多月家里臭得邻居实在受不了了才被发现。第一批去现场的人，包括董礼禾，都吐了一地，屋子里蛆虫遍地，苍蝇乱飞，客厅里躺着被竖着劈开的半个人，卫生间里一堆分不清谁是谁的烂肉。为了找尸块，整个刑侦队爬山刨地钻臭水沟，到现在还有两个人的尸体不完整。最后确定了两个凶手，一个是精神病，只能强制医疗，另一个还没抓到，就好像人间蒸发一样，一点生活痕迹都没有。这件案子没办圆满一直是市局的阴影，局里谁都不敢公开提。
听到白希诚提到这个案子，另外两个人都放下了手头的工作，外头的礼花砰砰响，屋里却谁也没说话，办公室就这样陷入了寂静。
“那个小男孩还在福利院呢？”董礼禾清了清嗓子，先开了口。
“啊？啊。”白希诚也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听到董礼禾的话还愣了一下，才做出肯定的回答。
凶手连月子里的产妇和上小学的大女儿都没放过，唯独留下了一个没满月的小男孩，董礼禾他们破门的时候就听见孩子在屋里哇哇哭。那个精神病疯得话也说不清，谁都不知道这孩子怎么活下来的，亲属又都是案子的受害者，没办法，只能送去本地福利院。
“哎，企鹅，你结案报告写完了没？玩会儿灰境吧，大过年的，来吧来吧，”三个人都心头雾蒙蒙的，眼看着气氛不好，白希诚只能找点别的转移注意力，“版本刚大更，你俩还没开新档呢吧。”
翟丘快速扫了一眼把刚写好的文档，没有错别字之类的低级问题，点了保存，又盘点了一下手上的工作，确实也没有什么别的事儿了，也就答应下来。
董礼禾摸出耳机戴上，呲呲的电流声传出来，趁着黑屏加载的空隙，摸出一根烟点上，打火机“咔”的一声，火舌窜出的瞬间，三个人的手机屏幕先后亮起来。
无数的白色光点从屏幕四周向中间移动，仿佛是宇宙中的星云，它们缓慢的旋转、聚集、排列、熄灭，逐渐形成一个logo的形状，随着“叮”的一声响起，Logo突然的高频爆闪让人眼睛生疼，然后由散成无数的光点，组成四个字“星芒科技”。
“荒芜、贫瘠、危机四伏，这就是灾难过后的世界。优胜劣汰，是世界运行永恒的法则。你即将踏上一段未知的旅程，小心你身边的每一个人，每一处黑暗，每一个角落。无论采取什么手段，活下去，新人，直到这个世界的春天来临。我们新世界再见。”
伴随着一段低沉的男生播报，手机屏幕是寂静的漆黑，董礼禾可以看到自己被烟气熏得微微皱起的眉头，和明明灭灭的烟蒂的红光。
“我打医生，你俩什么位置？”白希诚三两下选好了职业，抬起头向其他两人问道。
“我拿资源位吧，好开荒。”董礼禾在屏幕上划来划去，最后选了猎人。
“我侦查。”翟丘直接选了情报官，已经开始生成角色形象了。
“啧，没有战斗力啊。”白希诚看着自己随机到的数值，又伸着脖子看了一眼翟丘的。
“活着才有资格当拾荒者，中间死了还得买号，现在灰境的号贵的要命。”翟丘干脆把自己的手机屏幕展示给白希诚，两个人的数值都没什么大的亮点。
“你的志气也就拿个拾荒者了。”董礼禾最后一个进入出生点的选择界面，看了看地图，说，“赤霞避难所。”
选定了出生区域，机械女声响起。
“请输入您的身份信息。”
“已开启摄像头，正在扫描您的形象。”
“已生成角色形象，请确认进入游戏。”
随着窗外再一次响起的礼花声，三人一起进入到游戏之中。
每个人的开局都是在避难所中一间不大的单间里，游戏的设定是避难所一旦出去就不能再回来了，每个人都需要自己在房间里搜索自己的出生物资，包括职业物资和生存物资，然后进入游戏，无论是搜索苟活还是杀人越货，只要保证自己在档末的结算日活着，就可以根据赛季表现和物资储备等各种标准得到档末评价。
游戏内所有的物资分配都是随机的，出生点也是，只能在避难所范围之中随机一个出生点，甚至有可能进档迟了直接刷在别人脸上，变成别人档末评价的一部分战绩。随机性、自由性、真实性是灰境之春作为一款生存游戏最大的卖点，每个账号一个新档只有一次生存机会，死了也不能重来，这一点从游戏上线开始就备受争议，但是星芒好像是听不懂玩家的诉求一样，死死抱着这个设定不松手，市面上目前也没有制作能跟灰境之春相比的同类游戏，玩家们只能捏着鼻子接受了这种高死亡惩罚的玩法，千方百计地在游戏里活着。
董礼禾正在自己的房间里搜物资，作为一个资源位，他的职业技能和职业物资一般都是和物资获取有关，果不其然，床旁的地上就放着一个大包，检视了一下还是一个容量七十五的包，已经是他入坑以来见过的最大的包了。
“我刷了个没见过的新货哎。”白希诚把屏幕凑近眼睛，仔细看了看，说，“针剂注射腕带，怪东西。”
“搜了半天只有红外线警报器。”翟丘在房间里布置好警报器，试了试效果，有人路过红外线范围的时候会发出滴滴声，距离警报器越近，警报声越急促。
“跟商店门口说欢迎光临的东西有什么区别？”翟丘看着几乎翻完的房间和空空的背包，恨不得自己钻进屏幕里找。
董礼禾从沙发缝隙里找到了一个没见过的电子产品，外形有点像平板，外面还套了一个厚重的壳，拿起来检视了一下，是一个磨损的资源指示器。
“职业物资好像更新了一大批，我是资源指示器，不知道怎么用的。”董礼禾说。
“搜仔细点，不然出门就被架死。”翟丘在角落里又找到了几个能量棒之类的生存物资，这激起了他的斗志，又从头开始翻找每一个能互动的部分。
董礼禾在室内搜得差不多，包里装了些罐头巧克力之类的，但是没发现饮用水。吃的还好办，哪怕出生点在野外也可以捡点植物，但是没有饮用水确实是一个大问题。他走到阳台上想看看有没有其他的容器可以搜，路过晾衣杆的时候突然发现晾晒的衣服居然也能互动，于是一件一件搜索过去，掀开正在晾晒的地毯，赫然出现了一个铁笼子，里面有一只灰棕色的小狗。
“我靠，狗！”董礼禾叫了一声。
“啊？”两个人异口同声地说，又同时凑过来看董礼禾的手机。
“请为您的宠物取一个名字，它将作为您求生过程中重要的伙伴陪伴您。”一个系统女声从耳机里传来。
“这个赛季还刷战宠啊。”董礼禾想了想，在对话框里输入——皮皮。
“怎么就皮皮了？咱们不是一个队吗，这是队伍的共同财产怎么也不问问我们？”白希诚叫起来，狠狠拍了一下董礼禾的肩膀。
“皮皮怎么了，我刷出来的，我的狗，就叫皮皮。”董礼禾冲着白希诚竖了个中指。
“都搜完了？”翟丘看着地皮都快被刮出火星子的房间，叹了一口气，“搜完出发了。”
打开出生点房间的门，走出避难所，就要开始真正的游戏了，三个人听着耳边的机械女声，按下了确定。